穆澄顺势来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,伸手接过了他脖颈间的毛巾,阎执玉像是个精致人偶般毫不反抗,任由她替自己擦拭著脑后未干的黑发,比平日倨傲冷淡且有距离感的姿态相比,此刻的他竟温顺得不可思议。
长窄的白色毛巾覆盖在少年湿润的头顶,穆澄力度温柔地隔著毛巾在他发丝上按摩著,听见毛巾底下传来他淡淡述说著过往故事的清透嗓音——
“那是个叫作‘青磐村’的穷苦山村,由于毗邻缅地翡翠矿区,那里的村民们祖祖辈辈都以采矿为生,路上常常能见到装著沈甸甸毛料的大卡车驶来驶去。”
阎执玉的语气似乎随著回忆而逐渐远去,多添了几分模糊的质感,“印象中,那个村庄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,青绿色的群峦被笼罩在一片厚重的烟尘中,失去了青山绿水最原始的颜色。”
“买我的那户人家里一直生不出男孩,当从拍花子手里买下我的那日,那家的男主人简直是欣喜若狂。”
听到这里,穆澄为他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,语气透露出几分欲言又止:“那为什么他会……”
既然一直渴望迎来儿子,之后不应该对他万千宠爱才是吗?为什么还会残忍到用镐头来砸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呢……
穆澄感到无法理解。
阎执玉似乎能察觉到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,垂落在脸庞一侧抖动的毛巾在偶尔掠过他秀美下颔时,能隐约窥见少年人朱红的唇角不经意划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。
“青磐村里的男丁实在是太少了,在他们眼中女人的作用只能是传宗接代、洗衣做饭,和养育子女,类似采矿、雕刻、运输与加工这种能够养活全家的生计,每家每户都唯有家庭里的男丁才能做。”
“那里的孩子很小就要背著一个小竹篓,帮大人将挖掘场里面的原石搬运出来。那时候我身体还很瘦小,加上顶头还有五个所谓的‘姐姐’,她们认为都是我的到来将她们悲哀的生活压榨得更加艰难,趁著父母不注意,她们会故意抢走属于我的那份食物、往我的饭碗里洒沙子,甚至还偷偷拧掐我的胳膊出气。”
“我每天吃不饱饭,自然使不出力气来背负那么重的石篓,某一天不小心摔倒在梯田边上了,竹篓里的毛料有大半都滚回了坑里。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,少年的语气淡到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,“那个男人认为我不情愿做他家的儿子,故意选择跟他对著干,气得一边破口大骂,一边用力把手里那把铁镐朝我扔了过来泄愤,我肩上的疤痕就是那时被铁镐头给划伤的。”
时至今日,阎执玉依然能回忆起当时利器划过血肉的感觉,是那么鲜红的,炽热的,充满了尖锐与崩溃的痛楚。
说话的同时,他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缓缓移到了自己的脖颈上,轻微地摩挲著那片细嫩的皮肤,指尖游离的动作不经意中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。
“只差一点点,那把铁镐就划到了我的脖子,要了我的命。”面若好女的少年垂下长睫,悦耳音色中蕴含著几丝难以察觉的神经质笑意,莫名令人不寒而栗。
有那么一瞬间,穆澄险要以为他细长漂亮的手指变成了把锐利的裁纸刀,能轻易划破自己脆弱苍白如纸的脖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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