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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生恨（第1页）

平生恨

夜里寒意渐深，已不宜久坐电脑前，遂开了台灯，在昏昧的光线里斜卧床头看书。偶见《湖壖杂记》载：顺治辛卯，有云间客扶乩于片石居。一士以休咎问，乩书曰：“非余所知。”士问仙来何处，书日：〝儿家原住古钱塘，曾有诗篇号断肠。”士问仙为何氏，书曰：“犹传小字在词场。”士不知《断肠集》谁氏作也，见日“儿家”，意其女郎也，日：“仙得非苏小小乎？”书日：“漫把若兰方淑士”，曰：“然则李易安乎？”书日；“须知清照易贞娘，朱颜说与任君详。”士方悟为朱淑真，故随问随答，即成浣溪沙一阕。随又拜祝，再求珠玉。乩又书日：“转眼已无桃李，又见茶藤绽兹。偶尔话三生，不觉日移阶。去矣去矣，叹惜春光似水。”乩遂不动。

或疑客所为，知之者谓客只知扶乩，非知文者。

相传朱淑真自幼警惠，善读书，工诗，能画，通音律，风流蕴薯。生于仕宦之家，本是天之娇女，早期诗词多有烂漫天真，十七岁作“元夜”三首，其中“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”一首（一说为欧阳修词）的表白，即使今天看来也是大胆炽烈的，似乎可以推知在其情怀初开之时，曾邂逅梦中人，而又终究失之交臂。因此才有“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，不见去年人，泪湿春衫袖”的帐然失落。这样一个天真烂復热烈多情的女才子，却因父母无识，嫁与市井民家，一生颠沛流离，心中悲菩郁结，终至于扣郁而终。平生所作皆名《断肠》，此二字自伤身世，念之已痛入肝肠，词作多幽怨感伤也就难怪。

沈从文写湘西民间的放蛊，有老年孤苦妇人一目柽灵附体成就幻术，是为巫。也有青年女子或因相思一念成病，精神幻乱，终于郁郁不治而死，是为“落洞”。这些落洞的女子多柔美多情，无奈深闺困苦，遂成幻念，与梦中情郎情深缱绻，至于虚妄迷乱之境。这样的情形，似乎正若《牡丹亭》杜丽娘，眼见得遍青山啼红了杜鹃，那茶外烟丝醉软，空对良辰美景，一段柔肠千结万转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，同样也是豆蔻华年的调亡。美的遽然消逝总是一件极伤怀抱的事，沈写到这些落洞而死的少女时，落笔抱恨，一唱三叹。

传说幽冥有不平司，在三界之间。凡心中有不平之气的鬼魂，一段魂魄便无法入得地府，只得飘荡在这狭窄空间。杜丽娘是幸运的，得遇多情书生柳梦梅，情之所至，生者可以死，死可以生，才能成就一段千古传奇，甚至成就昆曲这样一个剧种的复兴之路。想来那些落洞而死的少女，其不平之气至今尚在湘西的山水之间游荡，也算是成就了湘西这一方灵山秀水的神秘美丽。那么天妒红颜，这薄命才女朱淑真一段郁结不平的芳魂流落何处，又借这乩仙向这人世间暗示些什么呢？实在不得而知。虽只是志怪附会之说，“去实去矣，叹情春光似水。”这样的句子也非工整，但读来仍然心有感破。而今夜的光景，却已是“秋声乍起梧桐落，蛩吟唧唧添萧索”了。

20079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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